小时候很讨厌医院的他，长大后成了肝脏外科医生|专访湘雅医院肝癌专家

周乐杜抬头看了眼手术室里的计时器，时间显示已来到早上6点多。

为了止住这位肝癌晚期患者创面发生的大出血，这台肝移植手术已经进行了将近20个小时。

额头微微冒出几粒小汗珠，但周乐杜无暇顾及。如果这台手术再加上前面取肝、修肝的过程，他已有30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了。

因受到供体肝的影响，肝移植手术通常都是临时安排的。原本在今天排了休假的他，早就与家人约定这天出发去武汉旅行。

好在，他和整个团队都没有放弃这台手术，最后终于把血止住了，得以顺利完成手术。走出手术室，他揉了揉僵硬的腰椎，来不及多作休息，简单处理完工作便离开了医院，急忙去找家人汇合。

01 母亲接受的一场手术，在他内心埋下学医的种子

“其实我小时候非常讨厌医院的，因为觉得消毒水的味道特别难闻，那时根本没想过这辈子会当医生。”中南大学湘雅医院肝脏外科主任周乐杜坦言，读书时期更喜欢化学，还曾拿过全国奥林匹克化学竞赛二等奖。

他读高三那年，母亲做了甲状腺肿瘤手术。原本因为“大脖子”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的母亲，渐渐变得自信开朗，腰也直挺了，还一直跟周乐杜念叨自己主治医生的各种好。这些变化，悄然影响着年少时期的周乐杜。

“当时就觉得，如果我能选择医学这个行业就好了。”他补充道，自己也没想过要看什么病，只是希望以后能帮助更多的人解决问题，带给他们自信。

高考结束，周乐杜以优异的成绩进入湖南医科大学。1997年，他正式成为一名医生。

由于肝脏外科的手术风险比较大，患者往往有肝硬化病史，手术途中稍有不慎，很容易诱发致死性的并发症，尤其是出血、肝功能衰竭。“本身患者肝功能就不好，凝血功能也差，我们还要给他开刀，这就是我们常说的‘刀尖上舔血’。”

虽然难度大，但每当救活一个患者，周乐杜都能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喜悦与成就感。“这种感觉是其它行业无法带给我的，也是我在医生这一行坚守至今的主要原因。”

02 肝癌患者术后复发却无力救治，他决心探索更多疗法

医生不是神，囿于各种条件的限制，总会遇到力不从心的时候。

李明（化名）做完肝癌手术不到半年，再次复发。找到周乐杜的时候，不仅肝功能已经很差、出现黄疸，而且有一肚子腹水。

周乐杜回忆，以前医疗技术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时候，有效的肝癌治疗方法并不多。有时候患者的身体条件经不起太多折腾，最后只好认命。李明的状况正是如此。

也许是感知到了命运的束手无策，李明向周乐杜提出想要出院回家。离开医院那天，李明流着泪，只说了一句“周教授我走了”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说“再见”。周乐杜知道，他不确定能否“再次见面”，所以不敢说。

“他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。”周乐杜有些哽咽，“努力了却没有等到好的结局，这种无力感让我觉得特别灰心丧气。”而这也进一步坚定了周乐杜想探索更有效的治疗方法的决心。

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负面情绪中，影响到对其他患者的救治，周乐杜喜欢通过一个人泡茶、喝茶的方式进行排解。他说：“因为茶得慢慢泡，过程中聆听哗哗流水声，可以让自己逐渐平静下来，调整当下的节奏与心态。”

除此之外，他还经常找同行交流。“其实挺有意思的，这位医生说他治好了某种病，那位医生说她治愈了什么病人，无形中都会给到大家信心。”

03 临床医生，是靠在床边的医生

“幽默、平易近人、仔细耐心、会照顾家属情绪”等等，是大多数患者对周乐杜的评价，“周教授还说过，找他看病的都是他朋友，特别亲切。”

平时查房，周乐杜喜欢和病人握握手，熟络地叫出患者的名字，了解他们的各项情况，和他们成为朋友。

“抱肘站在床边喊病床号，太有距离感了，我不喜欢。”周乐杜解释道，看一例门诊、做一台手术、查一次病房，并不仅仅是完成一项工作，更多的是在挽救患者的生命和整个家庭。和患者多说两句，都会给到患者及其家属莫大的安慰。

自然而然地，周乐杜常常是外科门诊里最后一个下班的。

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，我们医生和患者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。只有这样，患者依从性高，治疗信心足，治疗效果也会更好。这是一个良性循环。”他直言，如何赢得患者信任，是目前国内医生普遍面临的问题之一。而他的方法是，在掌握过硬医疗技术的基础上，多和患者沟通，在沟通的过程中建立信任。

他认为，医生是需要有人文关怀的。“我经常跟我的学生说，临床医生，是靠在床边的医生。病人病人，既要看病，也要看人。”医者仁心，“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”是他一直铭心的信念。

提及医生的存在对周乐杜的意义，他不假思索：

“我现在有点离不开它了。医生以前对我来说是一份工作，现在变成了一份事业。它让我成长，我们互相成就。”

-后记-

“如果有重来的机会，您还会选择当医生吗？”

面对这个提问，从医26年来的一幕幕从周乐杜的脑海里闪过——

人处在低温室内，双手泡在4℃的冰水里好几个小时，只为完成修剪肝脏的一系列精细动作，结果第二天得了重感冒；连续好几年春节守在病房，无法与家人团圆；因为常用强迫体位做手术导致椎间盘突出……

“学医真的很苦，但因为收获满满，也帮到了别人，即便是有重来的机会，我还会再次选择当医生。”